Google I/O马上就要开始了，很快你的朋友圈就会被关于IO的消息以及一堆在Google/Facebook/斯坦福拍的游客照刷满。但在此之前，我想聊聊前几天去Bell Labs的观后感，在今天这个互联网已经高度发达的时代，回头看看这段历史会有很多新感受。

一切的起点

Bell Labs或者贝尔实验室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虽然今天它早就不是当天如日中天的状态，但历史的成就放在那，使之毫无疑问的成为计算机/互联网/通信…甚至影视广播等等行业工程人员的必拜的圣地。

在香农的雕像后面，有这样一块牌子：1947年，就在这里，贝尔实验室，约翰·巴丁、沃尔特·布喇顿完成了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 - 晶体管。考虑到今天我们的一切这个评价完全不过分，那已经是70年前的事情了。是不是看起来有点意思？

贝尔实验室总部位于Murray Hill，新泽西州，距离曼哈顿只有几十公里。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参观公司，除非是为了见朋友。毕竟，从通信到互联网的发明都是为了让人们可以少见面，去参观互联网公司这个行为本身就相当矛盾。在信息发达到如今的状态，如果不是一场专门安排的比较高层的会议，我很难相信可以通过去哪家大公司转一圈就能学到什么，尽管去旧金山、湾区和斯坦福这么转一圈越来越成为中国科技圈子的时尚。

真正有意思的东西是历史，我对东部地区的一些地方充满了兴趣，比如贝尔实验室和普林斯顿大学。虽然这些地方距离我都不太远，但是拖延症导致我们始终没有去过，直到这一次终于下定决心去一次。

创新发生在普通用户认知到之前

Murry Hill园区1941年开始投入使用，占地面积巨大，不过经过一系列的转手和并购，现在的主人已经是Nokia了（Nokia并不仅仅是做手机的，出售给微软的也只是其手机部门）。随着通信行业的衰落以及科技中心逐渐被认为是湾区和旧金山，这里显得有点冷清，员工数量比起它辉煌的时代下降很多，无数的停车位是空着的。而Facebook在湾区的办公地点，根本没有空余车位，停车都要把钥匙交给专门的停车员，让他们把车开去其他地方存放。

贝尔实验室今天仍然存在，只是规模变得小了很多，方向也更加单一，基础科学方面基本放弃了。这个园区和办公楼仍然在使用中，可供公众参观的区域是主楼大堂的一部分，叫做Technology Showcase。规模不大，比较仔细的看也就花上个个2小时左右，这里展出的东西很有特色，也是其他地方难得一见的，如果对科技行业有兴趣的极客，肯定能看到的开心。在这里能看到第一个晶体管，这东西当年就是在这座建筑里面被制造出来的。

图：第一个晶体管

还可以看到贝尔先生发明的第一个电话的复原品，第一台远距离传输电视、第一台有声电影摄像机、第一根海底光缆、第一个电话通信卫星、西部电子公司最早使用的电报电键、60年代完成的第一个可视电话系统以及早期的太阳能电池，电话交换机的历史…还有物理，电磁，光学一些可能早就被现代人类忘记的东西。

图：第一台远距离传输电视

对了，还有信息技术之父克劳德·香农用的那个装神弄鬼的自动走迷宫的机械老鼠（今年的4月29日是香农诞辰100周年，Google为此设计了一个doodles，见下），香农也是贝尔实验室的研究员。这些已经成为历史的东西创造了今天我们所在的这个时代，这些发明彻底改变了这个世界。

这是Google纪念香农诞辰100周年Doodle，他在抛着0和1，因为Bit是他定义的。香农热爱这个抛球杂耍，不过据说他的最高成就就是抛3个球，这个Doodle设计相当传神。

Google纪念香农诞辰100周年Doodle

今天人们常常觉得拥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打开网站，就应该有结果，点亮手机就可以使用app，但这一切不过是这几十年的变化。参观这些展品的时候，会有一种穿越时间的感觉，这些东西从制作工艺到审美都跟今天我们习惯的一切完全不同。很难想象，今天人们不惜成本考虑用户体验，几十年前，人们还在用相当粗糙的方式让一个产品变得可用。今天我们所认为的很大一部分“创新”，其实都是几十年前就已经完成了科学上的准备，甚至已经有了产品原型。这几十年只是商业化和重新包装它们而已。

几十年的时间并不长。离开贝尔实验室，出了园区转个弯，就是87号州际公路，连接新泽西和曼哈顿。这条公路1927年建成，这100年应该没什么变化。当时贝尔实验室的很多科学家住在纽约市，就是顺着这条高速或者坐火车来上班的。这都是历史的一部分。和这条高速公路比起来，虚拟世界的进展确实太快了，不过当透过这些纷乱的概念和现象看到底层的时候，本质上的变化也没有那么大。和这条高速公路一样，如果看上面跑的车，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看这条路，并没有什么变化。

关于贝尔实验室和AT&T的历史和拆分和兴衰有太多的人写过或者分析过。不过毫无争议的是当年贝尔电话公司通过电话垄断获得了大量的收入，这些收入用来支持了贝尔实验室各种基础研究，在那个科学快速进步的年代这些研究迅速有了各种突破。其中很多看起来似乎不太会产生收入的研究成果，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因为战争需要，迅速被商业化和普及。逐渐构筑起电子和信息的新时代。

Worse is better

贝尔实验室和我们今天的互联网行业最直接相关的发明大致有这么几样：Unix、C语言和视频压缩算法，这几样东西没法有真正有形的展品，只有早期的Unix手册，C语言手册和发明人的工作照。提到这些东西，又要提起Richard Gabriel从1989年提出的一个理论，叫做“Worse is better“，也被叫做所谓的“新泽西风格”（New Jersey style），Wikipedia上甚至有“Worse is better“这个条目，可见其影响之大。Unix和C语言都有巨大的缺点，但是它们最终流行开，并且成为计算机时代的基础。在“新泽西风格“下，实现高于一切，为了实现的简单，甚至连正确性和完整性都可以被牺牲掉。在贝尔实验室这个展厅里面，四处可以看到这种风格的印迹，这里面很多个“世界上第一个”开头的产品，都有漫长的故障史，通常的模式都是”使用了一次即出现故障“，再经过逐步的修复和完善，最终变成可用的商业产品。

今天我们使用的计算机和互联网都是这种风格堆叠的产物，所以四处充满了不完美，那些完美设计的东西，基本都没流行开。这个争论的另一边叫做MIT风格，更强调正确性、一致性和完整性，为此可以放弃简单。新泽西的风格是反完美主义的，双方的争论持续了几十年，到今天，新泽西风格被充分证明了可靠。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完美主义者占了不少风头，人们竟然把完美主义甚至强迫症做为褒义词使用，这大概是我们这个时代资源过度富裕造成的。完美主义值得称道，但如果没有一个新泽西风格的领导者看着，通常就会得到悲剧的结果，这已经被各种历史反复证明了。当然，这里的意思也并不是“越差越好”，而是如何做“适度的让步”，完美主义者通常不懂让步，更谈不上适度不适度

最有趣的是贝尔实验室本身也多次掉进这个坑里面，比如著名的、打算用来替代Unix的Plan9系统，贡献了无数优秀的思想，但这个系统本身完全失败了，Plan9的几位创始人（比如Rob Pike、Dave Presotto、Sean Dorward…）从贝尔实验室跳去了Google，完成了Go语言（你会发现Go lang的图标和Plan 9神似，没错，它们都是同一个人画的），Go语言的开发和发展倒是非常的新泽西风格，它也成功了。

除了各种展品，展厅一侧的墙上有几个巨大的触摸屏，有交互性相当不错的可视化界面供浏览用。这些触摸屏可以查询贝尔实验室内部的数据库，翻看他们发表的各种出版物和论文。我随手翻了几下，就翻到了一篇关于研究Plan 9失败教训的论文…

贝尔公司的历史可能是科技史上最复杂的故事，从兴起到反垄断直到被拆分，从美国到加拿大，西部电子和北电，AT&T和加拿大贝尔，朗讯和阿尔卡特以及现在的诺基亚。顺着这条线索，可以从电子学尚未起步的年代一直看到今天西海岸的繁荣，无数的智慧、产品、野心、恩怨和教训埋葬其中。今天贝尔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已经大量流失，其中绝大多数应该去了Google。业界一直期待Google X可以重现贝尔实验室的光辉岁月，也是合理的。追踪贝尔系列公司资产流向也很有意思，比如人才大部分被Google挖走了，加拿大北电的66万多个IPv4地址卖给了微软，北电拥有的专利前几年被苹果和微软为首的产业联盟收购…

顺便说一句，北美东部地区有很多科技史上重要的里程碑，大量有趣的藏品都在各著名大学博物馆里面，MIT博物馆，CMU博物馆，宾大博物馆（第一台计算机ENIAC就在这里）…都值得花点时间仔细参观过来，这些都是我准备去但是因为拖延症一直没去的地方…希望将来有时间完成这个Todo List。

参考备注

  • 如果你也想去看看的话，地址是 600 Mountain Ave, New Providence, NJ 0797 大门的位置是Google Maps经纬度 440.684134, -74.401459 直接走进大门，往右手边看就能看到。
  • 可以参考 https://www.nokia.com/blog/guided-tour-bell-labs-technology-showcase/
  • 除了Google的Doodle，其他照片都是我在参观的时候拍的。
  • 标题图：展品 1947年制造出的第一个晶体管，西乔拍摄